慕卿千余载

乡村爱情故事x

[0回]

（下）

爱笑的小朋友坐在台阶上，两只小手拉着肩上的书包带子，回头看向成列杵门口的士兵，压低声音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家还有这个背景啊，原来我是将门之后吗，那你要不要和我一块走，以后你就是我的专属保镖了，可惜温仔不在，不然他也可以当个参谋长什么的。

面凶的小朋友捏着手里的罐子，腿一伸将其踢出去老远，空中降下的抛物线遮住了远处的山和水，不被看好的村子，和出人头地的真实，像极了黑白电视机里才发生的事。

面凶的小朋友说：我想温皇了。

爱笑的小朋友说：你在他面前怎么不说啦！

面凶的小朋友说：哼，他在的时候，我不想的。

爱笑的小朋友说：哦。

面凶的小朋友站了起来，他不用喝新鲜牛奶也天天在拔高，转眼需要低头看两个好玩伴了，短裤贴着他的腿，无数个兜里揣着无数个易拉罐，就像在怀念他们仨过去的好时光，而且这种时光不会随着变动而结束。

他正待说些什么，远处的吉普车鸣笛了，车轱辘刮花了地上的草坪，列队的人如村道两旁一排排笔直的杨树，最后才上了跟在后头的小车，车子往前驶去，杨树毛子被震得纷纷扬扬，化作毛球与空气粘成一团，那股劲儿糊得人鼻子发酸。

推开年久失修的门，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出来的感觉似乎和谁的一样，温皇恍惚，摇晃了一下身体，手搭在门把上，叩叩两回，叩叩声响回荡在四周，这般难听刺耳。

记忆里他就在这里住，藤木做的椅，拜神用的蒲团，还有堆满屋檐的爬山虎，一切还如昨日。

神龛与佛像互相挨着，许是在讲悄悄话，倒在角落里，依稀还有个小孩子跑来跑去，爱把这里当作小基地，也常有人来问他：你到底是小和尚呢还是赤脚大仙，怎么就住在这里，他说我没有家人啊，收养我的人是——

他笑着，指向也笑得神秘肃穆的佛像。

捂嘴咳嗽片刻，踏出门来，日正当中了，沿着小径走了一圈，头顶上的杨树毛子仍徘徊不去，温皇将口罩拉好，低头看着脚下的小石子，百无聊赖数着数。

不想画画的日子里他连画板都不背，神神叨叨转悠，田里的农民都不再搭理他了，他可以从一数到五十，然后停在第五十节蜿蜒又布满青苔的台阶上。

绕过数里，竟有个小亭子，藏在最不显眼的地方。

有个男人坐在那里，已经累得打瞌睡了，耸拉的眼皮颇为好笑往下搭，眼底的青黑色十分可怜，可还是撑着。他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会否有人拆穿他，抱手懒懒地注视，嘴角还挂着笑。

在他面前，一个女孩儿蹦蹦跳跳在踢罐子，裤腿挽到小腿上，脚蹬小凉鞋，马尾一甩一甩。她如是转了两圈拉起那个男人，但显然男人更喜欢拾罐子，不厌其烦起身去捡，然后再回来。

“爹亲，还有一些呢？”

“我放在家里。”

“你用线串起来，是想做挂件吧？”

“哪有用易拉罐做挂件的。”

“很好看啊，像风铃一样……”

“……”

“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玩。”

有那么一瞬，罗碧在想，是不是另一个人便是那样认为的。

他认为不美的东西，对方认为美。

但若他真的以为不美，他何故怀念至今呢。

“别急，慢点吃。”

那天晚上，温皇一直看着他，他嚼了几口冷菜冷饭，喉咙哽着，难受。断断续续闪烁的灯光终于好了，灯下的两个人各怀心思，大半夜里飘着五花酱肉的香味，温皇积极给他递水，紧接着自己的肚子也咕咕直叫。

温皇亦觉得滑稽，没有忍住扬起唇角。屁大点的招待所，挤在一起还嫌拥挤，然而谁都没有时间去质疑这点。

罗碧本着不能浪费的想法捧起碗，下一秒就被饭菜的量给吓一跳，后来想想一惊一乍干什么呢，又不是第一次见，那个阿姨时不时会做做好事，看路边谁忙得满头大汗都会上前招呼招呼，老好人一个。

他吃完还打了个嗝，实在太饱了，饱得走不动。

月色比方才更亮，铺了满地，温皇的脚趾沐浴着这些，仿佛上了一层雪，白皑皑雾蒙蒙的，看不清。他又讲了句多谢，注视他的人不甚苟同地蹙起俊眉，好像被欺负了似的。

“虽然上不了锁，但还是掩一下门，村里狼豺虎豹都有。”罗碧横在门口弓着背，半个人都快出了屋子。

“如果有老鼠呢？”温皇的目光落在他刚毅的下颌上，睫毛轻轻颤了颤。

罗碧想到那只吃他鱼儿的猫，“有逮它入腹的克星。”

“如果克星吃了还饿呢？”温皇重新躺回了床，盖好被子，应是想睡了。

罗碧侧目望他一眼，自觉为他关上门，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回答——那就该远行了。

是的，游客总要归家。如所有梦一样，最后的结局都是你在入梦，把这个人放回他该走的轨道，他会沿着一直走，不会回头。

自察觉到温皇在附近开始，罗碧就坐不住了。他心不在焉看着手表，不知是上面的指针碍着他，还是指针指向的时间带给了他迷惘。

“你再晚一点，我们就可以演一出离别的戏码。”他一个箭步冲出来，没能及时刹住，女儿惊讶于父亲的慌乱，小径两旁的树木却因他的到来而惊颤不已。温皇顺手安抚这些小可怜，修长手指碰了碰翠绿新芽，眼睛笑得快眯成一条线。

罗碧与他并肩走，杨树毛子还在飞舞，火车鸣笛越来越近，将行的人则早已准备好了。罗碧感到讶异，“你只有画板和背包。”

“我已经忘记行李箱长什么样子。”温皇开起了玩笑。

“感想如何？”

“还好。”

“嗯。”

“没有了吗，就这样？”简短的对话，停在似曾相识的岔路口。

温皇解开了口罩，他一直长这样，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放在别人那里也就那样，然而他却能给你一种冲击感，是春日里的花，是夏日里的雨，是秋日里的黄昏，是冬日里的阳光，美，美得你无法呼吸。

罗碧微微恍神，眼睛里好像堆了些什么东西，细细碎碎、湿湿漉漉的。

“这里的风景很好。”温皇转过身，面向一望无际的天际。

罗碧望着他的侧脸，“你能画出什么？”

“蓝天、白云、田野……”温皇略在思索。

“哈。”罗碧知道，他说了，自己也不懂。那就这样吧，干脆拉起这个人的手，轻道一声“走吧”，踏上这条走过、却又有点不同的路。

他更知道，他俩心中的这幅画是不同的，天不一定这么蓝，白云不一定还在，田野——说不定还在干旱，说不定已经丰收了。

粗厚的茧摩挲着温皇的手背，沿途的热量将气候也酿成饱和，温皇看着眼前的背影，心想若此时此刻再多一只猫，你还会那样做吗？或者另外想一想，如果你我一直在彼此身边，会是怎样的场景呢？

是蓝天、白云、田野……和你？

可是你还记得我吗？

虽然我不敢问出这一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