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千余载

*文：慕卿

*CP：#藏温#藏镜人×神蛊温皇

**下班回家的路上，从火柴盒里具象化出一间酒铺子，里面的男人穿着唐装看着你……“无为在岐路”的意思是——不要在岔路口上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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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为欢伯，除忧来乐，平生愿，愿随清风弄琴，杯盏欢送，皆为故人。

[0回]

寥寥人烟架不住窄道的萧瑟，这里种满白槐，月色中天摇摆枝叶就像憧憧鬼影，那叶梢相碰咿咿呀呀的声响，又如鬼哭狼嚎，如果是胆子小的，来过一回就不敢再来第二回，往往回到家中还得使劲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吓得头皮都快炸了。

藏镜人从前年开始就走这条路，没胆肥到想要上天，可也没有非要因着一些鬼故事吓破胆再特地绕道而行，每天工作已经够烦，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他是一名武馆教练，这年头教练也分三六九等，毕竟学生也分三六九等。

他一开始就职那会儿，刚从特种部队转职，然而，那些被分配到他名下的学生以为他是被开除的，那么原因就有几样，一么，身体素质不够好，身手太差，二么，心理素质不行，品德太坏。

这样一来，学生们就想吓唬吓唬他，仗着自个儿的拳脚猫功夫宣告武馆中人并不好惹，结果……藏镜人将主使者照脖子拎了起来，擒拿手还扣着几个想来群殴的家伙，面无表情淡道，“还有什么想说的？”

到了这里一干人只想跪下喊他师傅，喊他爸爸也成。

后来藏镜人就在这工作了，馆长见他背景好，气场也好，一出手震住所有人，一来就开了下马威，简直就是做教练的料。

况且，藏镜人脾气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他对待重要的事会很严谨，态度首先要端正，对一些泼皮无赖范的学生肯定要教育教育。他的铁手腕向来都这样，给人一种他的前世是将军或土贼的错觉。

酒为欢伯，除忧来乐。

这是藏镜人很喜欢的一句诗。好酒的人都这样，会去留意这些典故，也会在听得熟悉的别号时驻停原地，四下张望不得要领。

他分明是听见了悠悠的琴声，跟唱的腔调甜腻温柔，像吴侬软曲，听得人酥酥麻麻。以前藏镜人独自去乌镇旅游也闻见过，自然耳痒。姑娘唱起来，温婉可人又娇俏，男人唱起来——

儒雅温润，又沉着。

藏镜人手里的香烟始终打不着火，仿佛被吸引走了，失了心失了神，吹着风哑掉那股子干劲，重新返回漫长的梦境。

藏镜人锲而不舍地点火，从普通款式的打火机换上新入手却总是舍不得用的Zippo，结果同样。

他也跟着焦躁了起来，是这耳畔的动静一直不减，偏生不出厌恶，反而内心被那起起伏伏的音波感染，脑中一绕绕回原点，明了这不是单纯的对世间情爱的痴愚，而是再简单不过的酒巷吆喝。

他想，他真应该在乌镇多停留一些时日。

平素里十分钟便豁然开朗的小径，如今转了十五分钟也不见出路，频频出现的那个电线杆无疑说明遇着了传说中的鬼打墙。藏镜人终还是没抽上烟，干脆拧成两半扔到垃圾桶，接着杵在花坛边许久。

别人要出事也是遭遇车祸，他倒好，跟一盒火柴盒相撞，两两愣着说不出话。

藏镜人用的是高级的Zippo，怎么会对火柴产生兴趣，可就是难得一见的事物出现在眼前，他才觉得莫名其妙。

弯下腰拾起，拂去攀在上面的灰尘，一只蝴蝶跃然其上，薰衣草紫的薄翼透明剔透，隐约还能算清纹路，这么精细的勾绘做工，让人赞叹。

就算只是因为这只蝴蝶，藏镜人也会将火柴盒揣起来带回家。他的女儿无心今年才八岁，与前妻离婚后父女相依为命，陪着无心度过的日子里印象最深刻的画面就是为对方讲故事。

都是故事，这只蝴蝶也缀着你所不知道的事。

藏镜人外表再豪迈霸道，照样父爱如山，心思细腻，关于这一点，怕是只有他的女儿最懂他。

他刚准备将火柴盒收进衣兜里，突然，盒面的图案发生了异变，蝶翅往外伸展扑哧扑哧舞动，竟然往尘世蔓延开来。

她离开了火柴盒，就盘旋在半空中，刮下的淡紫色光粉铺成一条发光的轨迹，像在为谁引路。藏镜人下意识追了过去，只想将女儿的“玩具”要回。

谁都不曾探过究竟，不知桃源深处有人家。神鬼精怪，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伪装，说到底，一个活了上千年的人，之所以逗留人间，便有他的目的和执着。

就如这只蝴蝶，她通了灵性，她明白你在想些什么。

前方不远，剥开那些明明暗暗的遮挡物，竟是一个空地，可，在藏镜人的记忆里，这儿是老城区，建有中心公园，晚上21点前会有不少老人家聚集于此斟茶下棋。

藏镜人自己也曾带过学生来占个场地搞训练，他倾向于这种自由发挥无所顾忌的地方。

然而只是眨眼的功夫，酒铺子林立，还不只一家。离得最近的这间，精心雕琢的木牌刻着篆体字，长长的红色流苏摆摆荡荡，昏暗的煤油灯就放置在篷布下方，横板上有各式各样的小酒坛，满目玲琅。

再凑近一些，便能发现那只蝴蝶正半收双翅顿在若隐若现藏于门帘那端的檀木椅上，焉着脑袋，仿佛起了困意。

竖起耳朵，那些绕梁三日不绝的吴曲消失无踪，将人带了进来，这就嘎然而止，藏镜人再想回头离开，已然只剩飘渺云雾。

「父亲，就算是现在也会有狐狸精出没的哦，你可要小心啊。」

藏镜人没来由想起了这句话，才是昨天晚上听见的，可又好像变成了前年，记不真切，遥遥不知期。

藏镜人上前一步，他闻到了酒香，单冲着酒，他是有万分期待。

这些古朴的酒坛上雕婴戏，或画有酒豪诗仙的对坐畅饮，都是那些传闻中的东西。琥珀色样的黄酒就盛在没合盖的大坛里，另备了一小碗，浓郁香气扑鼻，喜不自胜。

藏镜人刚要皱眉细细想有没有勾兑无良商家的便宜货，蓦地就被轻如羽毛的触感怔了一下，原来有人拿羽扇过他的脖颈，轻笑声也接踵而至，不徐不慢地飘着，正是不久前吟唱的语调——

“喝酒该论桶，罗碧。”

这是一个过份好看的男人，眉目清朗，声如泉水叮咚作响，如画眼影过尽千帆，不禁会去想他是不是历经沧桑，要不然，这稍暗的目光，怎么会染遍感慨？

他的眼眸幽蓝，看一眼以为是海水，再看一眼就被扯拉进去，沉陷在那样深沉以及好整以暇的狡黠中。

他好似在揶揄，好似在冷笑，又好似在哭。

藏镜人迷失在途中，可能是因为他的一声携带了汹涌浪潮的呼唤。

“你是谁？”明明不认识。

“酒铺子这么多，你选了我，是缘份。”男人方才是探出半个身子来搔他，现在揭开篷布踱出来，合身的长款唐装套在他身上，将他高挑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他的长发挽起一半，从侧面看能看到流苏发饰，却也是蓝色的。如果他是酒，他该是性辣，又烈，还带着浓醇的甜，因为唐装有细微的开叉，密封不严，一双暗色布鞋若隐若现，勾得人心痒难耐。

“是那个……”藏镜人并不想被认为是个痴汉，他想指一指那只蝴蝶，再一瞧，哪还有什么蝴蝶，影子都没了。

他这才看向藏在篷布那头的檀木椅，之前一摇一摇的，竟就是这个人坐着，应该在看书，看得出神，如今还抱在怀里，假若他没有一身酒气，藏镜人就得以为是个教书先生，气质未免太好。

“哈，不用在意。”酒铺前面是有长凳的，没有分得细致，酒客排排坐共饮，也是应了天涯海角来相会的好兆头。

男人先来坐下，轻轻摇扇，示意不必拘束。他好像太久没见客人，嘴角勾着浅浅笑意，热情得很，反倒让藏镜人为难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藏镜人还穿着太极服，魁梧身躯挤在长桌这边需要屈起长腿，这才不至于驼背。不过哪怕事先做了准备，还是动惮不得，脚不能移，又不好掀个桌。

乌镇也有很多这种特色，延续着古老的传统，矮桌供酒，酒不满杯，也等于酒不满桌，一个道理。

他不再多想，否则就是个大姑娘，扭扭捏捏的。

对面坐着的男人微歪着头细细瞧着他，凤目弯弯，微眯起了眼，你便猜不出他有什么意思。他的额间有印记，点上的蓝，如同洒在蝶翼末梢的光粉，十分生动。

藏镜人有些看呆，却听这人说，“我是这家酒铺的店主，神蛊温皇。”

“嗯。”藏镜人心不在焉，“黄酒，我就要那碗。”

“你可曾听过风水说？”温皇失笑，“有些酒，受了空气就不见得质地好了，它们用来压一压风水，毕竟常听闻闹鬼，我虽然是男人，也怕的。”

藏镜人觉得不可思议，“你先照照镜子看自己，不觉得你才像个鬼？”

“耶~冤枉啊，客人。”

他不再叫罗碧了，这让藏镜人反省自己是不是摆出了怒相，可转念一想，凶一凶很在理才是，况且是打哪知道的。

藏镜人为自己这般莽撞的脱口而出纳闷，他一般不会给于陌生人好脸色，更懒得停下来交谈，通常都是无视，或者不耐烦。

这回与其说还是不耐烦，倒不如说他有点气不过，他转眼就像要冒烟了，可，对方也没怎么干扰他。

温皇起了身，都说客人就是主儿，着实没错，他拿了个新碗，拨开木塞加倒了黄酒，这就端着回来。

他的眼睑往下搭着，认认真真盯着酒碗，俨然是在担心会不会跃出这么几点。哪怕他的视线接着地面，他也不看路，这一幕真像是幅画，如若他摔倒，就不怎么美妙了。

藏镜人的思绪天马行空之际，黄酒已近在尺咫，有酒的味道，还有其他味道。

对方的欺身衔着二月春风，发丝缕缕垂落，清淡的发香特别好闻，而且，他的笑容始终都在，修长的手指在桌面按了一下，这就撤走，藏镜人却犹能探清他手背血管轻轻窜动的风景。

“蓬莱春。”大口品完，藏镜人道。

温皇一直看着他，“嗯，与桃花邂逅，不着色而变幻。”

藏镜人则盯向酒液，“气郁芳香，它已经是琥珀色。”

“琥珀从来都是玲珑轻巧，不假。所以我向来不卖，用来趋吉避凶、镇宅安神怎样都好。”温皇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他，羽扇带起的风轻轻慢，也将本人弄得轻佻。

藏镜人没想到他又谈起这个，蹙眉不悦道，“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我不走就是为了喝酒，不用陪着我。”

“不陪着客人，我又能陪谁呢？”温皇笑了笑，“隔壁铺子一年到头没见新客，我坐在这里，也是要炫耀炫耀。”

“一年？”藏镜人觉得他们的口碑肯定不好。

温皇忽然神神叨叨，“一年之于你是一年，之于我可不是。”

藏镜人啧啧出声，“说人话。”

“人活一世，只有一世，但是，还有所谓的三世、四世。”这想起来，就是一则则故事，偏偏不涉及旷世绝恋，没有泣人泪下的经过，于是完全不想再提。

温皇的神态蓦然一变，脸色稍白，唇色却红得诡异。

他还真的像妖怪了，而且长得也……藏镜人一边喝酒一边模模糊糊地思忖。

温皇又道，“虎死精魄入地化为石，你说不定，在生啃老虎的皮肉呢。”

藏镜人恶狠狠瞪着这碗黄酒，总觉得不仅仅是皮肉，连皮囊都要出来了。他顿时味如嚼蜡，愠色上升，“你都是这样对待你的客人？”

温皇不动声色无辜笑道，“平心静气，温皇是在助你。喝酒，就要做到放空一切。”

“哼。”藏镜人有点生气，但就是没想着要走，他也觉得很是奇怪。

温皇安静了下来，打量着他，眼里迷蒙，还布满灰霾。这欲言又止的神态像是在组织什么，捉扇的手竟然发起了抖，几分怅然，教人过意不去。藏镜人难得有耐心等着他下面的话，结果他说的是——

“罗碧，那只老虎的故事，你想不想听？”

他又叫他罗碧。

藏镜人没来由找到了甫一开始的那种惊悚感，还很受虐地对号入座起了部份优越，也许，他在评价这碗酒，酿得不错，是他活了二十余年喝得最畅快淋漓的一次。

“说吧。”

清雅的嗓音，微微沙哑，风声过去掀起几缕墨发，流光却是层层宝蓝，宛若是切出来的美绢，每一寸都价值连城，是无价之选。

这人说的就是神话故事，随着一点一滴地讲，黄酒也一点一滴地没了，最后见了底，剩下最后的灵魂栖息在那，不舍也不甘愿。

罗碧，曾是叱诧疆场的将军。

他有两名好友，两位都活得精彩，不，应该说三人都活得精彩。

罗碧曾被他那个不知好歹的好友起了个动物外号，就是虎。虎得猖狂，也勇猛。那个好友白手起家，以还珠楼神蛊峰为居，知天文，晓地理，遇事运筹帷幄，处变不惊，人蛊合一，正邪不分，世人无不对他又爱又恨。

或是人做了什么，天都在看，有人活了，有人死了。死了的，古稀之年，儿孙满堂，哪里不是好事？活着的，又逢黑发，又活千秋百载，遍插茱萸，终还是没能与之再见。

都是好友，无为在岐路。

不过是好友，相看成故人。

这人说着不会醉，没喝酒的不可能醉。也没流泪，说实在的藏镜人想像不出男人流泪是哪种模样，他耿直地认为男儿膝下有黄金，自然忽略了后面的“只是未到伤心处”，他跟着唏嘘，仅此而已。

“可能是同名同姓。”他说。

温皇笑了，提着酒坛又给他倒了一碗，“喝吧。”

你要听我说，我便请你喝，然后相视一眼，无喜无怒，重新结交。

藏镜人起来时腿有些麻了，这矮桌真不是给人坐的。

他脸色一黑弓着腰滑稽得很，温皇见状扶了他，几步开外，酒铺子里的煤油灯突然熄灭，十几串木牌铃铃作响，刹那间草木张牙舞爪来得猝不及防，藏镜人怔忡在对方几不可闻的一道叹息里。

怎么说呢，比微风还清淡，比细针落地还偷摸，不仔细去留意，无法察觉。

神蛊温皇幽幽抬起头看着他，挣不开的手是因为陷进了对方的掌握里，而身后，哪还有什么酒铺，中心公园就在脚下，大半夜的只有一个酒鬼躺在长凳上打呼噜。

同样是喝酒，藏镜人眼里清明。他侧目瞥见对方投来的耐人寻味的眼神，想了想为自己的冲动找了个很得趣的借口，“你会卖酒，还会吆喝，那你也会酿酒了。”

“还珠楼关闭后，再重新打理新生意，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不用你酿，你只要教无心别喝酒。”

“好友？我是卖酒的？”

“走了。”

“嗯？哎，罗碧，你还是这样不听人说话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