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千余载

*坚持每日一篇，关键词：一眼江湖

*文：慕卿

*CP：燕归人×羽人非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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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有一处乐馆，坐落在偏僻的小镇上，却门庭若市。有个男人打从门口经过，目不斜视，背后系着的一把长戟看似很重。他甫迈开步子，悠扬的胡琴曲调就钻入他耳里。

此时已临日暮，他忽一顿抬起头，楼上竟探出了一颗小脑袋。那是一只小白鸟，一对眸子也如雪般清澈，它正摇晃着脑袋东望望西瞅瞅，嘴喙啄着糖果，看似无忧无虑。

男人没有再走。

他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诶，那个乐者是不是有病啊，天天带着一只小鸟，明明一点都不配。”

“岂不是？一身黑的……”

[0回]

男人有些好奇，他不自觉地转身，进了门。乐馆里人声鼎沸，现今的世道不算太平，苦境每天都会迎来大事小事，这里只是其中一角，没有被那些大人物光顾。他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拦阻。

他看上去洒脱，眉目英俊，一身布衣也掩盖不住神采飞扬。既是江湖人，只要手里有盘缠，对于大家来说都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善武的，都会不小心拉开战端，他们还希望安安稳稳过日子。

“是你弹的胡琴。”

羽人非獍刚搁下琴杆，对面就坐了一人。男人正盯着他，温和一笑。“嗯，你能寻声而来，证明我拉得不错。”他并不谦虚，悠悠然地为他倒茶。

“哈，确实好听。”男人将武器放在地上，闻着茶香惬意得很。他发现，那只小白鸟现在就停在对方的脑袋上，本一丝不苟的发丝弄乱了不少，翘出了几根，给那张脸添了些生动。

那是一张过于清冷的面孔，一身黑，使得几点绿色尤其显眼，皱紧的鼻头下，仿佛连鼻尖也带上了凉意，那丰厚的唇，就没这么热情了，至少跟倒茶的举止不同，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一黑一白的冲击感，让男人移不开视线。

怀抱胡琴的乐者淡道：“我能请问你的名字么？”

“燕归人。”

燕归人很有礼貌，他知晓半天不自我介绍是他的不对，于是他抱歉地微微颔首。羽人毫不介意，此时滚烫的水雾蒸着他的一双眼睛，看上去沾了水意，湿漉漉的，竟如动物般诚恳。

一看，与那小白鸟的神态如出一辙。

燕归人看着惊奇，“都说动物通灵性，果真如此，你们一定是相伴许久。”

羽人开玩笑道：“我看上去有多大？二十曰冠，那我便不是已陪它到知命之年。”

燕归人知道自己被揶揄了，他并不生气。他只觉得好看的风景很少见，会这样端详一个男人更是少见，他自然珍惜难得的收获。

他垂眸，开始尊重主人家的意思，好好品茶。茶汤上飘着一片叶，茶味已蔓延至他的鼻尖，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像我们游历江湖的人，鲜少有这般闲暇的心思。”

羽人不语。他手腕一动，变出了一口刀，放在桌面上。

那是一口极其冷冽的刀，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沐浴过杀意，有点小小的害羞，但却已震动起了刀鞘，在为周围的同类鸣动。燕归人一怔，望向也在悄悄发出动静的孤问。

见他眉头忽锁，敦厚的脸上现出迷茫，羽人好心解释道：“你看，不只动物，连刀戟，也会彼此相通心意。”

“你说得好像他们看对了眼似的。”燕归人失笑。

羽人不置可否，“你亦可这样认为。”

他们只是第一次见，却好像见过很多次了，没有一丝唐突，也没有一丝陌生，自然而然地交谈，甚至即使端着茶杯，也伸过来互相碰碰。热茶入肚，浑身都在发热，在大冬天里无非是一番好享受。

羽人看上去沉稳，燕归人看上去更沉稳。

羽人看上去冷静，燕归人也没有坏到哪儿去。

他们好像有很多共通点，燕归人看进那双幽深的眼睛里，问道：“你会武，为何沉寂在此？”

羽人回视他，淡道：“江湖如何了？”

“兵荒马乱，势力更替。”辗转在其中的人，相当明了其中的艰辛。

“嗯。”羽人即答，“我没有那份机缘，没有非踏入江湖的理由。”

“好说法。”燕归人觉得对方很真诚，他沉吟道：“可你，没有穿上白衣，是不是可以认为你还是没能遗忘掉本身具备的战意？”

羽人敛眸，“我以前有个名字，叫羽人枭獍，现在叫羽人非獍，你觉得呢？”

燕归人微微一笑，“我不知道。”

他们没有持续下去，话题再深入，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燕归人也有自己的故事。而走在别人故事里的人，没有那种资格去议论别人的故事。

他们沉溺在片刻的宁静中，燕归人专心地饮茶，羽人专心地摆弄胡琴。

燕归人在这一刹那发现，那低下的眉眼柔和多了，好似卸下了一切烦扰，逐渐放松。那便可以理解成，那把胡琴极其讨他喜欢，他是一个极其喜爱音律且会在其中释放思绪的男人。

燕归人不可能做到，因为他是个音痴。然而纵使他是个音痴，他也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这些动静。

如泉水般流淌的喜怒哀乐，盛在那身黑衣上，平白多了些孤寂。

羽人不解道：“你明明听不懂。”还摇头晃脑好似颇为沉醉，那深黯的眼神散落在每一处，每一处好像都被吸引住了，纷纷扬起了尘埃，欲沾一沾这个江湖人的潇洒。

羽人看着有点羡慕。

于是，他在目送对方离开时生出了一丁点不舍。

也许这是注定，他一个没有朋友的人很容易将这个男人当成朋友，因为他们在一番交流中无比契合。当然，对方到最后也没有说出究竟有没有听懂胡琴在讲些什么，或许连羽人自己都是不懂的。

在那之后，过了近半个春秋。

桃花水还没有结束，护城河连通的那面江上，潮水暴涨，如同掀起了一段段丝绸，争先恐后跳入染坊，并不想再出来。都说这个时候的雨水是不能喝的，会拉肚子，因为桃花还没有凋谢完。

羽人这天沐浴在雨中，无法避免纷纷进入他唇边的水滴。他微张开口，饮得更多，微涩的味道，似乎真的会引起不适。

另一个男人坐在地上吐出粗重的呼吸，仰目望着他。

男人笑道：“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小白鸟在这时停在了羽人肩上，羽人道：“它告诉我的。”

男人一开口，就带着“嘶”的一声，而那溢出鲜血的小腿，已濡湿半根裤管。男人的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似乎很快就会背过气去。不过男人没有因此而慌乱，他只是上下打量着羽人，惊奇极了。

羽人今天穿的是白衣，拜雨水所赐几乎透明，软塌塌贴在他的躯体上，让里面的肉色若隐若现。他蹲下来撩起眼前的裤管，男人就被痛楚一震，后脑勺撞到了墙上，紧紧抿着唇。

“燕归人，你中了蛇毒。”并不搭理他游来游去的目光，羽人认真看着眼前的情景。

人血遇到蛇毒，一般会瞬间凝固，而对方用自身的功体抵御了一路，并在距离两寸处先用布缎绑起了腿，不至于蔓延全身，如今尚还有挽救的空间。

燕归人叹道：“我能回到这里，大概是天命。”

“不要这么快输给天命，人命在天，事在人为。”显然，羽人不吃他这一套。

燕归人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再次观察羽人，想当初他抱有疑惑，无非是明明是个刀者却甘愿守一方天地，而今再看，自己命在旦夕，对方仍活蹦乱跳，这便是各自对“生”的态度与坚持。

“我喜欢你这副装束。”燕归人低声道。

“多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拔掉木塞，一股浓郁的茶味立即扩散。

燕归人还在愣怔，羽人已将它们洒在伤口上面，后直接弯下腰，每吸一口吐掉一口，将那毒给清了。他很熟练地处理，末了继续浇茶，深桔的颜色将皮肉的颜色覆盖，画面变得奇异。

燕归人道：“你很有经验。”

“茶，有很多效用。”他也喝了一口，洗净了嘴巴，接着扬扬竹筒，放了回去，“须休息几日。”

他的嘴边有点污浊，但经雨水一淋又消匿了。没有化掉的吮感浮在上面，令他的嘴形微努。看着看着，燕归人下意识道：“不用，让冷水淋一淋，有助于反复冲洗。”

羽人不悦地睨着他，“因此你就在这里坐着等死么？”

燕归人笑，“然后我就遇上了你。”

羽人微恼，蓦地站了起来。

好好救一回人，竟一点都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这不仅让他感到失败，更为对方不值。他淡道：“江湖鱼龙混杂，别连你自己也丢失掉初心，唯有活下去，才有更多可能，而不是死了就是英雄。”

“我没有这样认为。”满目的白遮挡了燕归人的视线，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变得温柔。这人生气归生气，关切还是无处不在，这让始终一个人闯荡的他心中一暖。

又是“嘶”的一道冷气，羽人踌躇，回过身蹲下道，“跟我上楼，拿冰块敷一敷，若有血清最好，你中的是哪类蛇的蛇毒？”

“无……”刚想说“无妨”，燕归人还是被那股明晃晃的警告瞪了回去。他失笑出声，忍不住伸长胳膊。

这条小巷极长，看似一望无际，但尽头那端是举城皆知的护城河。耳边还有桃花水汛的动静，他却忘了自己还在受伤，将眼前的男人吻住。

一个坐一个站，姿势怪异，羽人被拉着手腕不禁跟着弯了弯腰，片刻后才在后悔为何会去配合对方。他拧紧眉头，使劲挣扎，燕归人此时竟像忽然活了似的，反压住他将他的手举高置在头顶，更深地让他感受彼此的一切。

“怎么办，你这么好，我会为你动心的。”燕归人在羽人迷蒙起眼睛时移到耳边轻轻开口。燕归人爱不释手，不停地抚弄着他的白衣，修长的指尖在他的腰封间穿行，并道：“你如今比雪水还要纯粹。”

羽人推开了他，呼吸有些不稳。

他对自己的反应并不知情，他更不知道他的眼里已经氤氳起了水雾。两个被雨水浇透的男人，不约而同地有些意乱情迷。他咳嗽着道：“先与我回去，会得风寒。”

他不知该作何表达，只好暂时无视。

燕归人心情很好，因为他没有被拒绝。直到上了楼，那小白鸟抛弃主人站在燕归人手臂上的肌肉周遭流连时，燕归人仍眼神炽热地看着羽人，后者则严肃地给他的小腿敷冰块。

燕归人小声道：“我以后会小心。”

羽人抬起头静静凝视着他出神，自然想起方才那一幕，他不自然地扭开头，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你在吸引我。”燕归人从不说谎。

羽人皱眉道：“我并不认为是个好解释。”

“不需要解释。”

现在两个人都湿透了，需要换一换衣衫。羽人捣鼓了半天翻出了较宽大的一件扔给他，他竟直接开始脱了。

羽人尴尬地避开，特地去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为自己换下，再回来时，燕归人在逗着小白鸟，后者晃动着小脑袋用嘴喙亲吻其脸颊。

羽人看得气不到一处来。

燕归人冲他笑道，“它倒戈了。”

羽人过去抱起了胡琴，“动物都是有新鲜感的。”

“嗯。”燕归人同意。

羽人沉默，“因此你也是。”

燕归人一愣，“你很在意我吻你？”

“这不是正常的么？”羽人实在不能理解他的心思。

燕归人肃起了脸，“你莫非有心上人了？”

羽人一顿。

燕归人盯了他良久，这才淡道：“抱歉，我并不知道。”

燕归人没再来了。过了一个又一个桃花汛，全城人都有了预感，外面的江河比往年低落了不少。小白鸟不安份地飞来飞去，它每天都在焦急，或许它不再满足于拥有一个主人。

羽人天天一袭白衣，现在的人们会在背地里称赞他，说他与他肩头上的飞禽一个种类，那长长的衣袂更是仙意飘渺。

只是他的胡琴曲调还是日复一日，奏不出开朗的音律。只是这个乐者时常在观望楼下，不知是哪位入了他眼。

谁都不知道，谁都不可能知道。

燕归人会做这样的梦。

他原以为人生是会改变的，或许他与那个人的一面两面可以终结他徘徊江湖的脚步，然而他们就是在江湖上见的面，一眼江湖，生死江湖，注定等不来答案。

他还是时常受伤，他早已见惯不惯，却在为自己处理伤口的时候，怀念起另一双温暖倔强的手。虽同是男人手，那手的力道却轻柔平和，与手的主人一样，十分有趣。

燕归人的手里攥着一样事物，是一根衣带，是当时在那人腰封上悄无声息扯下来的，现在却成了唯一的念想。他这回的伤口在背上，箭伤虽不深，但也烙着他的皮肉，他只随意揉碎了草药用布缎绕了一圈，躺在树下喘气。

或许他很快就得死。

前方有不下二十来人，都是为了结果他的性命。

在江湖上混的武者，即使你默默无闻，也有人为了争夺你的武器穷追不舍。爱戟如命的他，怎会双手奉上？这是家传之物，是陪伴他长大的信物，即使他落得孤身一人，他也有责任守护它。

也有一道自始至终冷静漂浮的脚步混在中间，是一个武功极高的武者。他仍在纳闷，渐渐的气息少了一个，少了两个，三个四个，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下那一个。

“燕归人。”刀者许久未曾动武，却没有半点退步。

他速度快，反应快，刀式更快得才刚一出招，人就倒了。他收刀回鞘，先侧目望了望远处的江面。原来又是一年桃花汛，花瓣仍在飞舞，潮水又涨，仿佛能涨到心尖。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还没近前，男人已跟回光返照似的，紧紧搂住他。

温热的吐息，与温热的血腥味相互交映，令人恍惚。战意还没有消散，羽人明明还可以再打上几场，但这些都陷在了男人的臂弯中。白衣扯动彼此的发，竟像结合在一起，而那涌动的思绪，让他们的吻变得漫长且充满感慨。

“羽人……”男人的眷慕更浓了，似在确认这是不是真的，将人揽在怀里疯了似地索取。那急促的呼吸，不再是因痛而痛，更多的是激动，全数传递给了对方，于是，听到了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吟。

“我没有心上人……”羽人与他对视，回抱住了他，缓缓闭上眼，“现在有了。”

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然桃花水溢，波澜盛长，桃已方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