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千余载

*关键词：怕辣的人，更怕孤独

*文：慕卿 

*CP：燕归人×羽人非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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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一来，萦绕在羽人非獍周身的愁绪更加浓重了。一向缄默不语的他这会儿着实踩到了淡漠的边缘，拎着水袖安安静静的。

这个男人不自傲不愚钝，抛却了自卑，却还藏着过于重情的性格，眉头间的褶皱自是各种各样的经历。

[0回]

南街下路有家川卤店，据说始于先秦，已经是个老字号。但，若不是燕归人再三提及，羽人不会跟着过去。

他走得很慢，孤寂的身影还是那样佝偻着，目不斜视的眼睛盯着地面，习惯性错开人群。燕归人觉得迎面而来的阳光有些刺眼，于是也跟着缓了缓，与其并肩。

最近都没怎么聚聚，守着落下孤灯的和守着平水窟的已经分开了彼此的立场和坚持，待到日子渐长，将浓郁的心境抚平，这才想到是不是还有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需要去看看了。

“我其实怕辣。”望着远处古朴式样的招牌，燕归人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羽人沉默半晌，“既然如此，你还念着。”

“我是觉得你没吃过，而如果我不陪你来，你不会选择去坐一坐。”燕归人太了解他，不是什么特别有份量的事情基本都是逆来顺受，要不然就是抱着二胡即兴发挥拉一曲。

羽人看他一眼，张了张嘴，半个字也没憋出来。

燕归人虽然是第一次上门，却完全不拘束，话少不打紧，朗俊的面容已经先一步吸引伙计前来嘘寒问暖。相反是翘腿坐着的羽人无人问津，这也合乎常理，他默默砌着茶水，并将盖子揭开一缝，特地在杯上留了一片茶叶。

这茶是店家为歇脚的江湖人准备的，哪怕你身无分文，也不会加以驱逐，提供茶水以解渴。不只川卤店，凉棚、酒肆也有这种传统，端看各自是遵循还是舍弃。

伙计正在跟燕归人讲解这镇上的趣事，据闻每年正月十五会有提灯走桥的风俗，且灯纸上的字需要自己落笔。终于点好了菜色，不远处已经飘来诱人的香味。

燕归人平素里也鲜少话，难得出来一趟宛若竹桶倒豆子般侃了这么久，都快不像他了。重新定了定神，他发现羽人一直看着这里。那微皱的鼻子，是因为在享受着难得的满足而产生小小的喜悦，而闪亮的双目也许正在想像元宵时节的喧闹气氛。

“你发呆了。”埋头啜了一口，燕归人印在鬓角的白发相当清晰，就怕它们会随着曳进杯里，羽人无法忽视。

燕归人笑了笑，“在我面前你可以多说说话，回去后只能对着白皑皑的雪景，难道要自言自语？”

羽人微怔，“只要不再涉足武林，便没有什么大事，至于小事，你已经知道了。”

“哈，说得也是。”端上来的卤味色调极好，滑溜溜的皮色淌着浓汁，旁边还有小碟盛了辣椒，显然是在照顾你的口味。

然而安静下来的两个人都不是辣党，光是冲着碗里的也悄然堆起了一丝丝担忧，仗着自尊，这才不想道出缘由。

一顿用得漫长，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对坐亦是乐趣。燕归人还找伙计要了酒，新鲜的桂花味道，饮之纾去了口中的余味，化辣为甘，还有淡淡的涩感。只有酒，直到掀开遮阳布，还被他抱在怀里。

羽人斜眼睨他，发现他的面色青了些许。按说哪怕酒量很好，不会上面，也不可能会有这副反应。反观自己，一如往常，丝毫未变。他微微拧起眉，靠过去询问，“怎样了？”

燕归人将还剩下一半存货的酒坛递了过去，自己束紧腰带，叹了口气，“我也是很久没再尝过川卤，一下子受不了那种辣味。”

“嗯？”看他拐弯抹角说了一大堆，羽人马上抓住了关键，“肚子不适？”

燕归人苦笑出声。这下面子可丢大了，要带人去吃的是他，结果也是他先投降，真糟糕。

有时正是需要这点小细节，才能体现他们并不只能站在战场上沐浴鲜血，也是可以像个平凡人般会哭会笑，想做什么做什么，无须有太多挂碍。

燕归人不说，他也知羽人懂。相比之下，腹痛也没这么重要了。对于羽人撕破下摆一角缠上酒坛的行为，燕归人咳嗽着提醒，“你，封起来是不准我喝了？”

“烈性酒，掺了辣意才让你承受不住，暂时忌口吧。”羽人冷静地说完，微有不悦，“我不生气，你带我来我很高兴。”

燕归人怔了片刻，忍俊不禁，“你的表情不是这么说的。”

“这是关心，你是我的朋友。”羽人皱眉，未曾料到这人竟然曲解自己想法。

“嗯。”意外，羽人也会这样直接脱口而出了。

以前都是侧旁敲击，知晓在不同的地方对方在担心着自己，就如自己也在担心着他。这很简单，在这世间还有连系的人已经不多，更何况，他知道你的全部，他走过与你有所关连的路，而他认识的人，也和你息息相关。

也不知怎地，这一刹那燕归人不觉得头顶的阳光能够灼伤人，只是压得眼睑下搭，使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也借由这样，才能将前方快融进空气的背影收进心尖。

羽人顿住脚步时，抬头已经能见着落下孤灯，原来竟带人来了这里。一路上燕归人毫无破绽，俨然就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人，但看他瞟来瞟去，也多少了解他是在忍耐。

如今风雪很大，坐在亭子里小憩并不是好办法，羽人想起屋子里火炭还未熄，起码可以杜绝这些不适合燕归人的气候。他上前了一步，燕归人此时正在探头探脑，便干脆答道：“二胡不在这里，别找了。”

燕归人有些遗憾，多次造访这里都不会直接登门，而是隐在暗处或银装素裹的树下竖耳倾听悠扬凄哀的音调。胡琴自古奏悲曲，羽人非獍更是已经全然融化在那等寂寥中，一袭白衣更胜雪。

“走吧。”腾出单手搭上这人的肩，墨发刚好拱起弧度，顺着围襟绕到自己臂弯里， 快缠结上了。燕归人以另一手捂腹，心情又翻跃了一山，变得更佳。

羽人就近感受着他略显急促的呼吸，不太放心道：“医馆就在不远，问一下诊比较好。”

“不是腹泻，那就只是刺激，需要时间缓缓。”燕归人丝毫不在意。

“看你出门一趟，连命都要赔上了。”羽人难得幽默一次，不过也很自觉，这一点都不好笑。半搀半扶间，收在腰后的刀戟彼此相抵着，倒找回了戡魔斩龙那时的惺惺相惜和默契。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里屋，火炭果然还亮着水星，上面用盅架着茶饼，正在慢吞吞地炙烤。燕归人瞧着新鲜，失笑道：“烤茶，真有讲究。”

“以前和苦糖一起食用。”羽人看他坐下，眉眼一舒，眼里透着点点水汽，大概陷入了美好的回忆。这时茶饼已经散开了，卷成很好看的形状，散发着十分引人入胜的茶香。

这是燕归人未曾体验过的，他饮惯了酒，知晓酒的年份和岁月，更知酿酒的食材，却对茶没什么研究。看来羽人一个人的日子里，也不是干坐着发呆望天或沉溺在过去的泥沼里，已经拨开云雾的内心有了各种各样想做的事。

燕归人在他拿钳子夹茶盅时忽然嘴角上扬，“以后有机会的话，教我烤可以么？”

羽人的手一顿，颔首，“比较繁琐，没有喝酒的粗豪之感。”

“我不是只有粗豪那面，我认为你也了解。”燕归人颇为轻松地补充道：“还有，你的膝盖借我一下，我也许就好了。”

“哈。”羽人侧目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将茶叶放好，水还没沸，确实会有一阵闲暇。他思忖着，“过来罢。”

从来没有这么亲昵地接触过，却没有一丁点不自然，说到底是渐渐沉积了一些宠溺的情感，也不知是打哪来的。

燕归人的后脑勺枕在羽人的腿上，额角不停沁着汗珠，削薄的唇白了又白，一双大手攥着披风，这样一看，人也更沧桑。

他仰视着羽人，发现羽人的眉睫在火光的投射下竟绽放出小刷子般的阴影和绒色的光芒，就像星辰，撒得到处都是。托温暖的氛围所赐，那股子孤倔也不见，背脊好像稍微挺直了一些。

“今后……多来找我。”燕归人的嗓音醇厚低沉，说出保存了很久的心愿。

孤独可以倾诉，需要两个人互相慰藉分享的，却是另一种升华。羽人没有躲闪，反而与之对视，持续了片刻。“好。”然后，便就这样无条件地点了头。

火炭适时发出“啪嗞”声响，吞噬了这根，开始携着那根继续燃烧的余生。茶饼剥开自己的身体迎接属于他的未来，茶叶却还在期待着浸泡在沸水里的那天。

燕归人忍不住用手摩挲着羽人稍显清凉的脸颊，在他斟酌着主动低下头配合时，心里倏然涌上暖流，唇边溢出一句发自肺腑的感慨——

北岭有燕，羽若雪兮。朔风哀哀，比翼南飞。一折羽兮，奈之若何。朔风凛凛，终不离兮。

如是闻言，羽人非獍浑身一震：该怎么说呢，这话真适合书在花灯上，提着灯从这岸走到对岸。

（完）

最后那话的意思是，即便你的翅膀被雨水摧残，飞不了了，我也终将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