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千余载

架空古代的设定，这文的主角还有无心和凤蝶，温会牵出藏温线，是我本人很想写的一个故事。

给念的考试鼓励，然而她考完了我才写完，五千字不分章了。

[0回]

*

医馆最近上门来好多人，大部份不是病人，他们贼眉鼠眼东张西望，一只手始终停留在腰间，裤腿吊着几块碎布。

在忆无心看来，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看起来没钱治病，凤蝶姐姐告诉她更不能指望的是温皇先生，温皇先生端坐在桌前，却正眼都不看这些人，笑意盈盈把脉完毕还拿昂贵的绢布擦擦手，这不，马上招来仇恨。

直到夕阳西下，医馆仍旧热闹，贼眉鼠眼的人摸出了武器，个个虎视眈眈。

忆无心心想，自己多年来的修炼终于派上了用场，虽从灵界出走后没遇着什么大风大浪，亦无实战经验，可若一直畏畏缩缩也终不会有长进。她嘴里念念有词，转眼阵法就要启动了，千钧一发之际，肩膀被一把羽扇轻轻拍了一下，她愣住，回过头望去。

“离开吧。”温皇走在最前头，朝的是后门，他负手在后，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凤蝶亦步亦趋跟着冲她挤眉弄眼，教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明明有人窥伺，真的不先打发走么，怎么可以让别人鸠占鹊巢呢？

“温……温皇先生……”小姑娘总是走不快，小跑着跟上去，不出一会儿就流起汗，气喘吁吁的。她要矮凤蝶一些，凤蝶总喜欢揉她脑袋，视作妹妹久了，哪天若她要走，自己还会不习惯哩。

“你不用担心，你凤蝶姐姐会处理。”小径上落英缤纷，温皇气定神闲。

凤蝶首先瞪眼，“什么时候说过是我处理？还有，你不出手只让我一个姑娘家去跟几个大汉打交道，要不要脸？”

“哎呀，我们的凤蝶能文能武，不能因为是个女子就要输上一截，不像我，手无缚鸡之力……”温皇停下脚步，弯腰拍拍腿，语气渐缓，“走路都累。”

凤蝶翻起白眼，“行了行了，你就愁家里的床没长你屁股上。”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忆无心会忍不住偷笑，也会忍不住怅然，最后经常就只剩她，抱膝坐在院子里顾看花草。医馆不知如何了，有否被砸场子，又会不会有人追上来，温皇先生始终不在意，可那是他的地盘呢。

从灵界出来后忆无心就在奔波，总好像走不到落脚处，可大师兄有清楚明确告诉她，父亲就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因为有目标，她便有了前行的动力，她期待着见上父亲一面，听得最多的都是燕驼龙前辈的讲述，说你父亲并非要弃你，而是灵界相对来说更加安全，他才无后顾之忧。

小时候的无心睁着天真的大眼睛，不解道：“父亲不是最强大的人吗，我觉得他就是给我安全感的人。”

“那是当然，他是你爹亲嘛！”燕驼龙摸摸下巴，“但是父爱如山，他出入的都是危险的地方，怎么会把你带在身边呢。”

后来她终于长大了，问燕驼龙前辈好半天也没有收获，因此她并不知父亲的身份和行踪，大师兄目送她出了门，那时她盘缠带得少，沿途还分给不少讨食的乞丐，就连与她擦肩而过的小狗，也能得到她特地掰开的半块大饼。

她来到一家酒舍，头顶挂着个亮眼的大灯笼，那时的温皇先生并不是医馆主人，而是酒舍老板，坐在那惬意地翻书。

“你不喝酒，来这里做什么呢？”没想到会是老板亲自来倒酒，忆无心吃了一惊，抬头去看，来人衣冠楚楚温润如玉，单手拿书，单手执壶，细长的眼睛微眯，似在端量她。

无心微微咧开嘴角笑，“您都为我倒酒了，怎么还说我不会喝酒呢？”

“我也不好酒，可还是开了酒舍。”酒香蔓延开来，醺在温皇的眼底，有着化不开的香醇，“而且酒也分三六九等，我这酒，是只给将死之人。”

“嗯？”彼时酒舍乱作一通，几个恶棍打扮的窃窃私语，还有几个官差打扮的眼观鼻鼻观心，无心尚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更对镇定自若的酒舍老板无比好奇，再伸长脖子去瞧，还有一个女孩儿在跑腿，端着盅酒坛穿堂而过，袖角的蝴蝶翩翩飞舞。

温皇已在她跟前坐了下来，掀开衣摆，却掩藏不了挂在腰封上的玉佩，晶莹剔透，价值连城。他随身带财却不担惊受怕，而且很有礼貌地为自己斟酒，忆无心顿时说不出话，心里暗忖您方才问的不是和现在相驳了吗？

“你可知将死之人有何征兆？”不远处的女孩儿大喊一声“主人”， 是急切亦是焦切，偏偏温皇充耳不闻，神秘兮兮眨起了眼。

无心看着怀中酒，清澈无色，而且闻不见芬芳，哪像灵界的酒，浓郁凶烈，隔老远一嗅都能呛出眼泪来。

酒舍已不再安静，而是处在风雨当中，随时能引起呼啸狂风——是冲着老板来的么？忆无心隐隐担忧，又不好贸然去问，思来想去，就过了那个时候。

回过神来，她跑到酒舍外了，女孩儿悠哉悠哉向她招手，说：走吧，我们换下个地方。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找麻烦呢，从酒舍到书斋再到医馆，温皇先生好像有数也数不清的产业，但是没人知道他的根底，就算天天跟在身边，忆无心自己也仍被蒙在鼓里。

她出门去看，大街小巷人心惶惶，贴着的告示千人一面，她刚买了个绣包，就撞见一群骑在马上的兵士，耳边有老人在说，新兵远不如旧仆好啊，新来的将军也许哪天又要下马了，唉。

凤蝶的存在给了忆无心很大的鼓舞，同龄人有话讲，一起学本事，帮忙打下手，并且主动去望风，包揽了所有能做的，积极又勤快。因此凤蝶很快无事可做了，有时还捞把羽扇学那些戏台子上的把戏，杵在背后给主人扇起风，就差嘘寒问暖。

“主人，你让无心往外跑，遇上危险了怎么办？”这个烦恼困扰凤蝶很久了。

温皇躺在卧榻里昏昏欲睡，闻言睁开眼，幽蓝的眸子闪烁，“我能养一个闺女，不能养两个闺女啊。”

“是你养我还是我养你啊？”凤蝶抗议。

“哎呀，你也可以去找她，不用来问我。”温皇一脸“我最懂你”的欣慰表情。

不知怎地，凤蝶更为不爽，“好的坏的你都占了。”

“冤枉啊，温皇成日东奔西跑已经是个难民了，哪里还有时间打趣你呢。”

“确实是个难民，产业连锁，钱多得没地儿撒……”凤蝶微微一顿，忽然问，“奇了怪了，我原以为每次回去都只能收拾残砖破瓦，可是每每好像都没甚大事，只是人去楼空，有人在暗地里出手么？是谁？像你这样的人难道还有朋友？不对啊，我都没见过……”

“虽前面讲得合理，我亦找不出借口来开脱，但是后边的……嗯……”温皇闭上眼，右腿往左腿勾了上去，开始晃悠。

凤蝶脑海中灵光一闪，“主人，你是说？”

温皇呼呼假寐，“哦？我说什么了？”

能见到父亲的一定是和他极为亲密的人，可是父亲是什么身份呢，没见到他只能由自己胡乱猜测。

入夜院子里花草都睡了，忆无心按按蹲到酸麻的腿，踮手踮脚准备回房——凤蝶姐姐一向早睡，温皇先生更是比她们还要早窝去书房，真真是书虫啊——才思索片刻，书房那头就有人影摇曳，烛火映得明明暗暗，覆在窗纸上拉长又拉扁，然而能看清楚那是等高的两个男人。

他们一个总执着把扇，扇子羽毛拂来扫去，都扫在了另一人的身上。

他们好像在僵持，又不见舞刀弄枪，蓦地，另一人暴起，将扇子给夺了，将执扇的人拉到跟前，漾起的明显是怒意，然而对方总是不动声色在笑，睫毛轻轻颤，愈发愉悦。

忆无心默默乖巧往旁边小径走，心里直捣鼓——不曾见过温皇先生有和凤蝶姐姐之外的人有所交集，可今日所见，证明温皇先生另外还有重要的人啊，是谁呢？

“你可要当心啊罗碧，到处都在找你。”

“哼，要你管！”

“耶~你想想看，若不是你总跟着，我能成为靶子么？好罢，既然你这么担心我，我愿意成为靶子，好歹你也帮我清了场。”

“我不是为了你！我若不是……！”

“哦？若不是什么呢？别人虎落平阳想的是如何生存，你倒好，想的是……唔嗯……”

这夜过了，从书房里出来的男人施施然飘飘然，犹可见一样的风采，却也多了些……多了些什么呢？

忆无心心不在焉晾着衣服，想着昨晚不小心听到的那些对话，又是惊又是奇。

所有疑问好像都拨开了云雾，可还有盲点锁在边边角角，她无法探寻。抓抓头发，恍然大悟：对了！满面春风！虽……虽然这个形容很是古怪，可……可是……咳咳。

越想越不对劲，忆无心感到一阵不好意思，还被口水呛着了。她们回到了医馆，而不是如上次那般转移阵地，一边忙活重置东倒西歪的盆栽，一边她还从盆栽里捡到一样东西，是一块玉佩，原本栓在温皇先生腰间的。

“啊！”凤蝶探头探脑，赶忙喊一声，“主人，你丢的东西找见了！”

“丢这里了？”忆无心算算盆栽和门边的距离，远得很，而且从来浇花浇水都是凤蝶姐姐或自己的工作，温皇先生好像从不会到场来着。

“不知道他，也许闲来无事自己埋进去的，指望着明年春天能开出一朵玉佩花来。”

“哎，凤蝶你又嫌我，我怎么会做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事呢，肯定是哪位贼人顺手牵的。”温皇接过忆无心递来的玉佩，翻来覆去在看，嘴角微微往上勾了勾，眨眼工夫，玉佩又荡在腰封上了。

抬起眼睑，见跟前的小姑娘欲言又止，他微微一笑，“无心有话要讲？”

忆无心稍作犹豫道：“温皇先生说的将死之人，指的是酒舍里还有医馆里那些人？”

温皇失笑，“哦？温皇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仔细回想起那些人的神色，忆无心灵机一动，“有人觊觎财物，有人想要领赏，有人守株待兔，有人静观其变。”

温皇不为所动，“但我毫无功利心，于是我舍了这酒。”

忆无心心有所感，“温皇先生所说的‘贼人’，是一位贼人，而不是一个贼人呢，就算是贼人也会得到你的喜爱，那他一定不是为天下所憎的贼。”

温皇微讶，眯起了眼睛注视她，陷入沉默。这种推论虽无迹可寻，可不会有人觉得荒唐，侧目一看，凤蝶始终没插话，而是若有所思专注打理盆栽。

察觉到他的视线，凤蝶暗自称奇，有时候难得糊涂是糊涂，但是大智若愚也是糊涂，主人不说的那些事自己似懂非懂，却不如这一刻醍醐灌顶呢。

只听主人又讲：“无心，你可知道，天下有多大，赏赐就有多丰厚，而这贼，换了套行头就有可能是为天下所用的将领，不换行头，他只能是贼，不见日光，趁夜潜行。”

忆无心顿悟，“所以都是他帮我们解决了麻烦吗？”

“嗯？我有说过这话么？”温皇装聋作哑。

“他这样关心温皇先生？”忆无心悄悄脸红。

温皇被噎，也不知要摆什么表情，是要跟着难为情，还是摇头否认，不管以哪一种回应，亏的都是自己。

“咦，无心，你不找父亲了么？”凤蝶及时化解他的尴尬。

忆无心原地转了一圈笑道，“我总觉得，只要留在这里，我就能见到我的父亲。”

“哈！”温皇亦不再多谈，潇洒回过身，奔的又是他那张毛绒绒的卧榻。

慵懒阖上眼，方才苍白的脸色又见红润，好似还要更加放松，他扬声道：“凤蝶啊，医馆还未修缮完毕前我给你和无心放个假吧，允准玩个一天，天亮以前要回来。”

“哼，要你说。”凤蝶早已整装待发，拉起无心就跑。

温皇伸着他那只白白净净的手臂摆了又摆，“哎，也要体谅体谅我这个孤寡老人啊。”

千人一面的告示，无非是被暗地里作了手脚，新兵威风，无非是旧将人人喊打，犹闻北方那一战损兵折将，折的却是旧将的傲骨，折的是这世道的不公。

然而温皇怎会是好人，他心里没这天下，从未想过替天行道，但有很多人想当好人，他们想借机擒了人捉去领赏，想做在后的黄雀。

“她是你的女儿，还是我的女儿。”幽幽一叹，颇为感慨。

暗影交错间卧榻那头好像多了一人，站在温皇身后沉默不语，英俊五官遮不住沧桑，魁梧身形藏不住威严。他弯下了腰，好似在与榻上之人说话，可是风声太大，抑或是温皇也不想再听了。

温皇侧目，视线由下而上缓缓游弋，像粘了上去，盯着启合的这两瓣唇，魂儿也不知飞到哪儿去。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男人成功被他激怒。

“哎，她们都走了，你就坐下来好好喝一杯吧。”

“不喝。”

“你是不是一直很在意我说过的？我的酒只给将死之人。”

“是你酿的酒，你想让谁死，谁都不能活。”

“然也，所以你该承认，你就是将死之人啊，罗碧。”

“……哼！无心呢！”

“哎呀，我不是说她被凤蝶带去玩了嘛！”

“不是你到处贴告示说我欠了你钱还要杀你灭口，那些闲杂人等能变跟屁虫么！”

“他们若不乖乖成虫，你这个父亲岂不是少去了一些乐趣，啊，对了，温皇也顺带被你保护了，多谢将军。”

“别叫我将军！”

“你……”卧榻就这么小，挤来挤去总有人不能与它相濡以沫，温皇被硬生生扣了下来，话到喉头又咽了回去，男人揽过他，不是要亲他不是要抱他，而是下巴朝他肩膀一嗑，睡觉去了。

“等她们回来，你要如何呢？”温皇倒是睡意全无蠢蠢欲动，他还能说个三天三夜。

“不是有你在么？还有什么事情是你神蛊温皇搞不定的？”箍他的手更紧了。

温皇怔住，目光随着眼前白色的鬓毛转悠，不知怎地心情变得十分好，“你这么信我，我好过意不去啊。”

“我要睡了。”

“罗碧……”

“闭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