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千余载

现代背景的一个故事。

有黑龙白狼和无心，纯友情向。

[0回]

*

为人父亲好像特别会胡思乱想，从正式取得这个抚养权开始，罗碧就变得小心翼翼。

忆无心带了她的两个好朋友来见这个素未谋面的爸爸，一个叫黑龙一个叫白狼，一个既善良又傻憨憨，一个既狂妄又桀骜不驯，总之都咋咋呼呼的，罗碧刚刚在抚养协议上签了字，钢笔笔迹都还没干，眉头刚刚舒展，又皱了回去。

他需要想的有点多，要如何与女儿相处，要如何与女儿的朋友相处，这比他在外面摸滚带爬的生活困难多了，比他面对史艳文的嘘寒问暖而感到的矛盾心理、还有面对千雪天天在他面前提小叔的关切好像都要复杂，他要拿出什么态度，被外人冠之为凶神的这张脸，要用什么表情才不至于这么凶，才不会吓到自己的孩子。

忆无心的人际关系比他父亲强上很多，从读书时代到出来社会，遇上的人总会在之后和她保持着联系，这中间的连系从不见中断，学习很好，性格很好，那交的朋友也应当好——固执如罗碧这样想着，再看黑龙和白狼哪里都不好。

他也没有多与这两人交流，对他而言能对讨厌的人笑脸相迎是一门学问，即使那时候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笑脸，只是闷着一张脸。

也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一名父亲在意的是什么实在太明显了，导致那天其实不算不欢而散的氛围，在观得女儿脸上的神情之后还耿耿于怀。一向无甚挂念的罗碧，竟然做了一场噩梦。

噩梦里黑龙和白狼合并成一个人，一个有着阴阳双面孔的男人，声如洪钟，走路也带风，这样的人往往能招来很多麻烦，每个地方都会有这样的人，接而出现的便是灾难和战争。忆无心却完全没有压力，一直和他交谈，明明其父就在旁边，女儿却不曾看他一眼。

这场梦漫长且内容丰富，犹如电影一般在来回过渡着情节和画面。罗碧做过很多梦，有些一觉醒来就没有记忆，有些不过是生活的倒影，比如他被调配去别的城市，他就会留下一丝牵挂，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很正常，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忆无心，那就是他的又一个难关——

素未谋面的父亲，因为早年没有机会弥补这份亲情，好不容易抓在手里，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呈上去，如此而已。

“我不准啊——”这声拒绝掷地有声，他醒了，然后迷茫地左顾右看。胸腔还是沉闷，有一口气堵在那里，让他反复流着汗。

夜里本来就沉重，床头灯明明暗暗，已经快寿终了，这样也衬得罗碧那副神态过于狰狞，他半张脸都快红透了，恼怒堆积在脸上，如同少见的火烧云，代替了床头灯的位置，烧得满室都生了怯色。

如此过去半刻，他才动了动，抬起头擦擦额头上的汗，并且仍对梦里那个发展心有余悸。

“什么鬼东西。”他嘀咕着，重新拉过被子就要往回躺，结果手肘受到重重一击，入骨的疼痛往臂膀上回弹，痛得他呲牙咧嘴，一个硬汉也快掉出泪来。

还有轻缓的呼吸在他耳旁荡着，被褥里还有其他人，与他急躁的反应不同，慢悠悠回过头，对上他的目光，“好友，大半夜的，你在做什么呢？”

这人与罗碧同为男性，眉眼神色却截然相反，他似乎是站在镜面之上的圣人，无动于衷，也无悲无喜，如画的五官，清冷的语气，以及淡漠的、事不关己的态度。

也许他实在不讨喜，夹在他手里的香烟一直没有点燃，握在他手里的打火机也没有火光，他重复着这些动作，打火机就好像平白被淋了一场雨，哑火不干，令他最后叹出一口绵长的气。

罗碧见着他，微微有点恍惚。每个人似乎都会有这样的经历，做了梦，就以为自己活在梦中，等醒转，骂的是梦怎么不继续、我怎么会醒来、我为什么还要醒来，可那明明是噩梦。

他甚至有点遗憾，毕竟忆无心还在里头，而现实里，他面对的是一个床伴，好像朝夕相处了很久，叫什么来着。

他们的目光还在空中交织，一冷一热，罗碧的热，也不是为对方热，只是愠色盘布实在不可能冷静，越是心绪浑沌，越是遇着这样疏懒的人，总恨不得将对方给捋直了，才觉得轻松。

许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男人往他这边倾了倾，一直点不上的香烟被架在耳上，一同将发丝也挽起来，缕缕青丝，在微弱的夜光中泛着漂亮的藏青色。

罗碧做完噩梦有个习惯，背脊会一直贴着床板，而男人需要抬起头才能凝视他，不甚得趣的眼睑轻轻一动，没有说话，可是比说话更具有嘲讽性质，被他盯上一眼，罗碧就觉得头皮发麻。

“神蛊温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温皇经常这样对他，像一杯冻到过期的冰水，放在冰箱里久了，拿出来放置半天也不见融化，可是里头是没有心的，指尖往冰块周围来回试探，送过来的温度是高于常温的热，这块冰不是来自双极，而是以自己为轴心在自转，偶尔会为着几个人公转，公转到头，总会轮到罗碧的。

至少手肘相撞那里也很热，疼的不仅是他，温皇怎么可能不疼，只是将点不着烟的无聊心情迁移到对方身上，于是两个人即使还没开战，怒火也交集在一块，摩擦起电。

在罗碧的怒火到达临界点的时候，温皇突然撒手不干了，他撤掉方才使对方张开满身刺的姿势，身体懒懒倚在床头，手伸到床头柜摸索，然后打开了抽屉，里边有一盒新买的灯泡。

那天罗碧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乍然接到前妻的电话，杵那儿不再动，更滑稽的是他还没穿好衣服，只着一条内裤，内裤也没系好，里面的玩意儿半遮半掩，不着寸缕的胸膛剧烈在起伏。

温皇一只手垂下来，一只手搭着后脑勺，就这样在床上翘起腿看着他，如果不是全身都是吻痕，那他们更像是打炮不合，现在则是打炮很合、但突发事件令他们各自不合。

罗碧匆匆就走了，忘记他还和一个男人在同居，拿起工作用的黑不溜秋的背包，戴上那顶他自以为谁都认不出他的鸭舌帽，耳边的白鬓在出门前蹭上门板，软乎乎的。

百无聊赖的温皇心里什么都没想，眼一闭睡过去了，等睡到很饱才握住下巴，开始思考这一系列发生的事件。

过去应该有七天吧？俗话说七日一轮回，罗碧签订了抚养协议，为忆无心迅速买了一套房，然后还见了忆无心的两个朋友，回来就开始魂不守舍。

本着你我只上床、其他都无关的想法，温皇由着他在转，自己吃饭、喝水、看电视，闲时还逛逛购物网站，买了一辆很喜欢的模型轮椅。

罗碧那天回来还买回了新的灯泡，因为他知道床头灯坏了，温皇喜欢坐在床头看书，多少年了也没改掉这个毛病，一开始还会顾及仪式感，要戴副眼镜备点读书人气质，后来眼镜也不戴，一副身体往开了伸展着，两只手捧着书，眼睛扎在上面。

温皇似乎不太领情，直接把灯泡塞进抽屉，便作无事。罗碧见了不悦，也没说什么，他们经常会因为一些小细节理念不和，不过大事很有默契，而且明明是两个性格分明的人，之间的隔阂却也不会野蛮生长，长出杂草太多，好友千雪就会架着除草机过来了，在他们两人周围走一遭。

不太多的时候、或者刚刚好在那个点，那就脱光衣服干一场，还没解决那就干两场，这样等千雪来除草，他俩都瘫了，睡得很死，千雪回去跟他叔抱怨，这哪是兄弟，这是捞的两名病患。

“你干什么？”噩梦醒了还有噩梦，罗碧有些茫然，盯着温皇的动作，好像温皇并不是在做日常生活里的举动，而是即将出现非日常的刺激。

温皇不以为意地挑挑眉，他的所有表现都能恰到好处踩到罗碧的逆鳞。如果他好好说话，说想抽烟、点不上、需要帮忙，那罗碧二话不说就可以替他点烟，可他不说，不但不说，还把香烟别在耳上，所以罗碧看向的是那根香烟，不是他。

“床头灯坏了，舍不得让我动手，你是要亲自来吗，罗碧？”温皇的手还放在床头柜上，一同放着的还有他那本一直在看的书。罗碧瞄到了封面，就瞄到了前些日子对他的关心，一时间心里的火又没了，跟打火机里哑掉的火似的。

所以罗碧不说话，还攥起拳头藏在被子里。后来也不知哪里惹得他不爽，干脆躺回去，拎起被角将自己蒙起头盖起面来。

等他这样自己跟自己较劲的时候，温皇已经把床头灯换好了，光亮多了一倍，有点刺眼。温皇微微眯起眼睛，犹如晒在太阳底下的猫，身上的疏懒也加了一倍，便矮下腰、再矮下腰，懒洋洋倚着床头。

他每动一下，被子里就过着风，罗碧忍无可忍，鼻子里终于哼出来气。这就是非常奇怪的事，若是噩梦更让人不爽，怎么醒来也挺不爽，怎么就没有可以爽的事。

后来想想，忆无心的事罗碧也没对温皇说过，他是那种尽管发生的是天大的事，也不对人讲的性格，千雪靠顺藤摸瓜才知道，温皇嘛，亦然，只不过温皇掌握的消息渠道多，得来较快。说到底，忆无心确实不关温皇事，罗碧不想说，温皇也懒得问。

“换好了就别再动了！”罗碧震声。

温皇在罗碧看不见的地方把玩着打火机，通过床头灯的光线，拇指食指将打火机竖立起来，观看里边的液体。“你看，你想睡一场好觉，我也想睡一场好觉，可是你比我更不舒坦。”摇摇液体，淡金色的，谁能想到可以点燃出火星子来。

“难道你觉得我需要和你谈心，才可以稍微放心？”

罗碧的声音埋在被子里，模糊不清，怒气应该是冲散了不少，变为了温皇喜欢听的那种感觉，除了些许怒气，还有更多的别的什么，这让温皇想起他的身体和为人，他应当是这种饱满的诠释，忧愁和得意，往往一墙之隔，吾家有女初长成，温皇本人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不用，你在烦恼，我却没有，而且睡得很香。”温皇在被子里伸了伸腿，名之为惬意。

罗碧脸黑了一下，沉声道：“随你，我睡了。”

“好友，要藏好啊，不然你的睡相，可都入了我的眼。”

温皇打了个哈欠，眼角就泛出了泪。他如夜间游走在人间的精灵，精神焕发，悠然自得。拿下耳上那根香烟，试了试打火机，还是不行，于是他直接将香烟搁置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打火机哐啷一声，也掉进里面。

身旁的人安睡了，比起方才要睡得安稳些，借着明亮的灯线看这张睡脸，什么都能看进去，怎么可能会藏好？温皇轻声笑了下，正想抬起手捂着嘴，继续笑，然后避免笑出声，右手却动惮不了，原来睡过去的罗碧，俊眉虽仍是紧蹙，大手却张开，将另一人牢牢牵在身侧。

刀子嘴豆腐心的，可远远不只是对方。

你假装睡得好，其实不也是偷偷爬起来看别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