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千余载

每个人都很温柔，只是温柔有它的落脚处。

原剧向，出场人物：藏镜人、神蛊温皇、俏如来、赤羽信之介、神田京一，有微神赤戏份。

[0回]

*

昏沉的暮色，如同战后的痕迹，将云彩装点成一杆杆射不出即哑火的火炮，残缺的形状前仆后继，又被凛冽的风打散，碎成道道光点。

俏如来被破败的景笼罩了起来，头顶瓦片“哐啷”一声，挣脱束缚走向生命的终点，他见状，将迈出去的步子又收回，瓦片便就这样挤入尘埃了。

荡不尽的波澜，掂在手里千斤重，他将在巫教遗址寻得的遗册放入怀中，久了才摊开看，忘记石桌上茶水早已凉。

和他一同坐着的人满身伤，张牙舞爪的痕迹是战争赐予，而眉宇间的坚毅又是享受这份疼痛，容不得任何事物击垮。

“叔父，我已和温皇前辈斟茶半盏，如今他走了。”俏如来望着，欲言又止。他不如父亲那般一心一意为小弟，恨不能分担。

他的路太长太远了，若一不小心停下脚步，便总有哪里现出倦怠来，那他干脆背上行囊压起臂弯，才好让一颗心坚如磐石。

“他也来过？”藏镜人的目光落在桌角那件青瓷小杯，杯水见底，杯底却曳着一片嫩叶，新茶旧盏，三煮四泡，如此讲究的方式，的确非还珠楼楼主莫属。

“嗯，与我讲了许多……”俏如来自知那些不是交流，而是在云雾中更进一层的迷障，缤纷蓝蝶扇着双翅阻挡他的视野，一时间分辨不出雾里雾外，他所斩钉截铁的判断，马上就被似笑非笑的神态给了当头一棒。

他想，既引我入内，又让我沉陷，这岂不就是赤羽先生说的，独属于神蛊温皇的恶趣味么。

藏镜人不乱他思绪，待到他深吸一口气复又将注意力停在书页，这才开口，“你要等谁，若要等我，你可以走了。”

俏如来笑了笑，“我就在这里，是叔父途经此处了。”

藏镜人眉头微皱，“口渴的人，自然会想拜访有人家的地方。”

“所以，叔父等的人，又是谁呢？”

一把相合伞，插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不远处就是悬崖，草木连年不长，添了好几分凄凉。折扇敲在赤羽信之介手心，叩个六七下，如同丧钟哀乐，庄严肃穆又让人怅然。

神田京一在左，神蛊温皇在右。神田京一知道这把伞的来由，他径自讲：“江户的人形净琉璃带火了它，卖得不少呢。”

神蛊温皇不答，视线徘徊在无字碑上，粗糙结成的土，失了水份就脱落，拱起的土堆又凹陷了下去，仿佛地底藏了只吃人的野兽。时间刚刚好，若不是九龙局早已终焉，他不曾有机会去猜测墓下的主人。

赤羽往前走了一点，他往悬崖更近，光秃秃的大石接连环绕，将他拱在当中，像个不畏险阻的探路者。

温皇羽扇轻摇，默不作声，深不见底的蓝瞳流淌着日光，热烈又凉薄。无人敢近他身，说不定刚刚靠近就要被蒸发不见，于是他也不踏出去，他能听见神田京一气急败坏低骂一句，然后上前捉住赤羽的手。

“军师，真掉下去就让人担心了，不如这样说，你光这样站着我就很担心了。”赤羽信之介纤长的手泛着白日里的光辉，闻言扑哧笑出声，不知是在表扬属下如此忠诚，还是感叹围观者如此事不关己。

“神田，你不知道这里是尽头吗？”赤羽说。

“我只知道我们可以回东瀛了。”神田京一诧异，见他转过身便放开了，抽回手把了把腰间长剑。

“然也，故人回乡，也须带回故人之土，但这里是中原，纵是沃土，也非吾等所需啊。”赤羽气定神闲，展开折扇草草舞了几下，又合回去了。不过他这样一说，反让温皇唇角微勾，眯起眼笑了起来。

 在别人墓前这样做十分不礼貌，于是神田京一瞪了他一眼。温皇挑挑眉，“军师大人，你的跟随者很是耿直。”

“他始终与我共进退。”赤羽不吝夸奖。

温皇不慌不忙，“然西剑流之乱早已过去，故人在此安息，你还担心么，同僚渡海而去，好友知己却仍在啊。”

“哈。”温皇赤羽二人，说是知己好友，不如称一句对手实在。不过还珠楼第一人都这样说了，赤羽怎会不知找台阶下去，他望了眼一脸莫名的神田京一，忽然被那副懵懂神态逗乐，他讲，“智勇双全，两极之化，谁人活得更为洒脱呢？”

也不知指的是谁，总之神田京一听不懂，但见他冲自己笑，便喉结滚动一下，低下头不再注视。你在前我在后，离开这座墓，他们的行程便在远方，在海的另一端，在最初的地方。

错身而过之际，温皇清冷的声音正好压过神田的耳畔，只听温皇说：“军师的舞，甚是不错，阁下是否梦回了江户时代。”

非也——神田京一摇摇头。

净琉璃与智者，相差几多，瞎子也懂的好吗？纵使军师无所不能，折扇轻舞，他也只是要说，相合伞有最适合去的舞台，这座墓有最适合躺的所在。

一场战事而已，人事两分，炎魔幻十郎可曾想过，他要兴战之余也要图乐，戏子唱出来的便只能是悲，舞的也大概是惊鸿一面，接着变成离枝而去的桃花，纷纷消逝。

可说是这么说，军师的折扇舞很美，他很喜欢——神田京一心想。

哪里都有这样的，并非东瀛来客，更多是战乱后的四野，数不胜数。当神蛊温皇款款而来，石桌上的茶杯多了两件，只是一人还在喝，一人已走了。

拾起掉落在地的《巫教遗册》，他沉吟片刻，尔后听喝茶的人说：“不要以为是俏如来干的。”

“俏如来是个很听话的晚辈，温皇自是知晓。”

“你这趟去了哪，见了什么？”

“我当年去羽国，回来之时好友也这样好奇，难得。”温皇蓝衫白经，落座也有仙人之姿，他找回东道主的乐趣，衣袖滑向手肘，把住茶盏为你我添个三分二。

未可见的嫩叶，与藏镜人起初所见不同了，清淡的茶水不见一丝浑浊，涟漪一圈圈荡着，似是承了倒茶人的心境，无比喜悦。

如今他们已是陌生人，最为熟悉的陌生人，藏镜人不是藏镜人，光“天地不容客”的名就隔开氛围，不再有来有往。

温皇却总当听不见看不见，好友、贵宾、贵客、兄台轮番称呼，末了若对方仍要走，便疏懒翻书，不出声不留人。能像今天这般相对而坐，确是难得。

藏镜人不答他话，将记忆重填一遍，那便也等同于填平他俩之间的沟壑，可是这道沟壑经年累月，早已掺满风霜雪雨，一阵暴雨侵袭，说不定还要就此崩塌。

危却危不及身，覆面藏影，你又怎么能揭我伤疤呢？我已刀枪不入。

“我在路上，看到一处村桩爆发瘟疫，死者过半，看到东瀛来的净琉璃手艺人被埋在悬崖边上，看到海上起帆，故人远行。”温皇饮一口茶水，抿一抿唇，翘起腿并将羽扇放在手边，娓娓道来。

“生则死，死则生。”藏镜人一顿，面上浮现起疑惑。

温皇好了解他，笑道：“人形净琉璃实乃东瀛的木偶戏，那个手艺人，大概还有牵挂的人，只是他魂已消散了，念想只是念想。”

藏镜人不屑于此，特别当神蛊温皇轻而易举概括人间情感，既讽刺又可笑。他冷哼道：“能惊动你大驾，也不枉他走一遭中原。”

赤羽信之介起舞时喃喃自语，念的是戏中词，说君与淀，乃是相合笠的两只衣袖。

那把伞，因何叫相合伞，温皇立马明了，又想起俏如来特地还书，左右都很愉悦，“以假乱真，真真假假，世人的事，与温皇的事，不过一叶障目罢了。好友有多过份，还记着仇，还讨厌西剑流，还想着我呢。”

“俏如来一向聪明。”纵使身份要掩盖，但侄子的一举一动，藏镜人看得清楚。

温皇接话道：“我有一个侍女，她也聪明伶俐，若她能和俏如来结缘，自是好过别人，别人嫁杏无期，他们许是佳偶天成。”

“我走了！”听他胡言，便是一直胡言。藏镜人心中有怒又不好发作，一杯茶终了，便大步流星走至门口。

温皇抬起头，印入眼帘的是那满背的陈伤，应是到了梅雨季节隐隐作痛，才不好穿裹结实，方才推杯问盏无人说，如今仍在此门中，却面面相觑。

如何施以关切呢——也只有用布满剑茧的指腹轻抚石桌，借来一顾而已。

“慢走，这茶无论你何时来，都不会冷。”温皇的声音渐渐柔了。

沉默片刻，藏镜人回道：“我叫天地不容客，不是你的好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