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千余载

*坚持每日一篇，关键词：知我相思苦不苦

*文：慕卿

*CP：燕归人×羽人非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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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与色，人人自迷也。不问风尘，风尘何尝不是自扰人。

收刀，暂未回鞘，刀尖上沾着的晨露已珠玉相连，丝丝串串。羽人非獍摇晃了一下身形，眼里恍惚。

蓦地放下手中酒，酒中竹叶香阵阵，癫狂滋味甚浓，就连淡看一眼，那溢出的几点几滴也颇有俗世之感。

[1回]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被溅过来的湿意拍打着脸，闭眼抿完了自己的份，翘腿甩了甩披风。

彼时刚临秋至，刀者的屋外有一株枫树，枫叶落了个干净，旁边还有口小塘，塘里鱼儿游得正欢。如此美景，相映的却是简单纯朴的木门。

那么，仅仅一桌俩凳摆设，根本没有物件可偷，更不存在能招人天天拜访的魅力。可有这么一日，着实来了个误闯的，这会儿，还成了羽人的酒友。

“燕归人。”搁远酒壶，羽人问：“桑落苦不苦？”

被他唤了名的人还在端看着杯中别离，这一问，问到了根源，深深叹了口气。

是酒，是好酒还是美酒，羽人皆会一一问过，一者是不信他有认酒的功夫，一者还在耿耿于怀。奈何燕归人也是不解释的主，这一来二回，本不算是故意的，照样还是形成了捉弄，打趣意味愈来愈明显。

“色比琼浆，香如甜露，然而，我还是想喝长安酒，不解意，多意气，大家同。”燕归人自问很懂其中门道，说起话来也颇具自信。

羽人若是狂妄之人，闻罢一定会翘鼻弄眼仰首望天。可惜他不是，“以后要上门来，记得带酒。”

“嗯？”燕归人惊，“不欢迎我了还是家里的酒喝完了？”

“你真得寸进尺。”羽人眼角一抽，一股气从脚底冒了上来。

按常理说，他俩是八杆子打不着一块的人，要推杯问盏更要斟酌。从何时起，羽人预备的可喝个一年半载的，出乎意料地消耗掉了，起因便是“引狼入室”。

那也是秋至的一天，只是秋风萧萧，池中鲤鱼也因天命逝去一尾。

羽人步下台阶焦切近前，捞起那尾鱼不可置信。他一向没有无微不至照顾，毕竟他相信顺应自然，有得天独厚的环境和清澈的水池，偶尔喂点鱼食，再不用担心。

可叹的是，他迎来了悲剧。

迈着沉重的步伐进了屋，他的意愿是拉奏一首胡琴曲，表达哀悼。他拿起干布擦拭因埋藏鲤鱼沾上的满手尘土，再折叠，床板那头投下了一抹人影。

“谁？”冷声开口，寂灭刀已经窜出腰后，闪着冷冽的光。

羽人在桌前站定。屋内面积很小，几乎毫无遮掩，能找到一处拐角不容易，无非再结合了昏暗的光线，又屏息凝神隐藏了气息。如此，饶是一介武者，要察觉也费了一些功夫。

刚好今天见了生灵亡，羽人没有多少心情，以至于那人探出头来，他也只是闲闲一瞥，径自而坐。

对方看上去与自己年纪相仿，身形魁梧高大，面容也俊朗。随便扫视几番，没看到藏匿的武器，看那宽阔厚实的肩膀和孔武有力的手臂，羽人打消了这人使的是小型刀或袖剑的想法。

“我以为你会指认我是小偷。”那人轻声一笑，狐疑中多了些兴味。

羽人挑眉，“我没有肯定，亦没有否认。登门入室一般不会是什么好人。”

那人叹道：“我说我是误闯，你信么？”

“如果是光明正大地闯，我信。”信不信，对羽人来说没有什么差别。

但燕归人信了，也是酒过三巡，羽人才知晓这个名字。

一尊酒，对月饮，搭配胡琴，此乐无人和。

为了不让燕归人糟蹋自己的地方，羽人没有驱赶，也没有挽留，听之任之，这一任，就使坛里的酒香落到了他处。他方执起琴杆拉出一个音，燕归人就捞起啜下一口，还因辛辣之意咂了咂嘴。

燕归人时而看羽人。

羽人不像道士儒生，不风雅不神秘，白色的衣袂被风声鼓噪着摆动，拢成忽圆忽扁的弧，后又摊平散开，将翠绿的草地遮了个严实。稀稀疏疏的月光，恰巧打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清凉的鼻尖倒射着小塘的水光，眸子眨一眨，就似要滴出水来。

因此，“你像是飞鸟，背脊骨上是不是有一对翅膀？”燕归人想到什么说什么。

羽人错开了弦，发出难听的哀鸣声，好似在送别同样的生命，有了些许感伤。他顿了顿，侧耳倾听。

燕归人不管其他，继续言明心中的猜测，“我喝了你的酒，不代表你我就是朋友。我不向你说明原因，你也可能窥知了一二，这让我更明白喝你的酒是缘分。”

羽人无法理解他的自来熟，也许归根到底，这人踏进了自己所营造的防御范围。习惯一个人的羽人，哪里习惯有人一直看着，总感觉浑身不自在，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稳。

燕归人看着他站立，识相地闭上嘴。

静默半晌，忽地风中一紧。

羽人微微侧身，动也不动，寂灭却震动了起来，穿过低垂的枝干，狠狠扎进竹林那头，发出一声喊叫。瞬间飞沙走砾，激得飞禽纷纷展翅，而不消片刻，又万籁俱寂。

随着寂灭饮血兴奋地回归，羽人的杀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低下头，收获对方面上一闪即逝的诧异和凛然。

“你在追别人。”羽人忘了所谓的“第三人”已经晕厥。

燕归人哈哈一笑，抬起眸道，“我看出来了，他就算想找个地方躲，也不敢来这里，不然会被你揍得鼻青脸肿。”

羽人不计较这种夸奖，“我比较想听你的回答。”

“嗯。”燕归人沉吟，如实告知，“我不是坏人。”

“就算你是坏人，与我何干？”羽人的自信沉淀在眉梢，蹙起的眉头多了不以为然和不置可否。

燕归人细细瞧他，不再答话。如此相遇，是奇绝的。既是奇绝，那么就是人间喜乐，有这回便有下一回。提了那名逃犯去了该去的地方，燕归人有了闲暇，考虑来考虑去，又踱了过来。

距离上次已经有差不多半旬，秋风愈加浓烈，燕归人耳侧的白发丝丝成线，一缕接一缕，争先恐后钻进披裘。

枫树底下竖了木牌，小小的一块，连名字都没写，拱起的土堆却有模有样。昔日的刀者在池边假寐，盘腿而坐，腿边的酒坛骨碌滚了一圈，滚到燕归人脚边。

轻微的脚步声再小心翼翼，也很有礼，刀者就这样睁开眼，尚朦胧的视线里印入灰色的下摆，而鼻尖，便是酒香。

待到坛口与檀口相接，羽人这才一惊，原来酒液已经漫过舌苔，而使燕归人心疼的，竟然针对酒而不对人，觉得流了满地的酒香十分可惜。羽人觉得好笑，怔了怔真的清冷地干笑两声。

他便是因为这种无所谓的细节，反倒默认了燕归人的打扰，彼此没事就共饮，饮多了就习惯了，被传染的，还是那股子习性，为迅速消逝的爱酒感到可惜。

燕归人被再三拒绝后，继续上门，得知了羽人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心思，干脆倚在树下默默数落叶着地的动静。屋内的男人一般都杵在里头，直到傍晚之后，夜幕降临才会腾腾腾抱着胡琴沐浴月色。

“你怎么又来了？”俗话说事不过三，这都已经不下七回了。传说中的“七字一轮回”，毫无应验意义。

“我不来，谁陪你喝酒？”

燕归人就站在鲤鱼墓的旁边，模样严肃，就像来上香的。羽人差点要翻一个白眼，将怀里的一壶酒扔过去，见对方接了个正着，便开始了每日的拉奏。

饶是他有满腹不满，还是逆来顺受。看多了他一板一眼的愁颜，燕归人也适应了，况且，响彻耳畔的是天籁，不听可惜，也是在这个时候会觉得，在乱世之中能一尝幽谧气氛相当不错。

远离尘嚣，外边是硝烟弥漫还是内忧不止，对他俩都没关系。

燕归人会出一会神，原因是这人生得眉清目秀，静下来时苍穹白云都入睡了，散发着沉稳真挚的气息。哪怕胸腔起伏吐了口气，那跟随抖动的围襟也别具风采。

“在想什么？”羽人装作不经意地看向他。

燕归人平复了下情绪，“我在想，为了不被你下逐客令，我也得带带新酒。”

羽人颔首，“蜀酒浓，浔酒熏，成都还须细细品，你准备带哪样？”

“哪样都是贵酒，即便是不贵，我也没有四处网罗的能力。”燕归人很想敲他脑门，这记真是狮子大开口。

羽人的眼睛发亮，语气却不冷不谈，“那就是你的事了。”

燕归人踩在落叶堆里，随着他抬起脚，那些事物恋恋不舍，纷纷磕碰在他的裤腿上。待到他靠近，一曲《羽獍弦歌》已终，半空中还盘旋着凄迷的调子，仿佛在重放着喜怒哀乐。

羽人侧目仰视。

燕归人扬起嘴角笑了笑，使坏地伸长胳膊，弯下腰将这人用力一带，搂进怀里。

这一倒，就倒向了后者结实的腹。羽人始料不及，俊脸飞红，反手就是捉住滞留在脖子上的大手，狠狠用力，留下指痕。听着难忍的嘶声，羽人淡道：“你做什么？”

“没什么。”燕归人见好就收，放开了他。

羽人莫名其妙，“你有这个恶习？”

燕归人挑挑眉，“我是在好奇，怎样的交流，才会让你为之动容，或出现显眼的神情变化。”

羽人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气恼得冷瞥。

燕归人紧接着道：“而今我懂了。”

羽人收起胡琴，没有再弹的意思。对于燕归人遗憾的叹息声，他似笑非笑道：“你可以走了，有没有酒，都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燕归人看着他起了愠色的面容，半信半疑地笑，“有朝一日，我不再站在你身旁，你难道不会怀念？”

羽人可没有这些古怪的心思，只能无言道：“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始终不到长安，便不想见长安，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燕归人打了个哑谜。他扔下它，就此没再来。羽人的胃口被吊在一边，想问个清楚也没了门路，那点劲儿徘徊在心尖上，有种奇异的痒感，不甚舒服。

后来的日子，羽人没事就坐在台阶上看着树下的鲤鱼墓。落叶堆被百无聊赖的他清理了一两天，马上又叠得老高，精力旺盛。他渐渐发现，竹林里变得嘈杂，总有陌生的脚步声敲打着地面，不走，又不近前。

闭着眼睛去想，也知不可能会是燕归人。

羽人却暗自烦躁开了，他在日上三竿的当口倏然出现，吓了那些人一大跳，张着嘴巴正要说话，几处大穴均被锁住，马上变成了只会呼吸的稻草人。

这些人拥有的同一特征，都是与燕归人有关。然而，羽人在这等了三天，前来提他们的竟都不是燕归人。羽人想问，明明该是主动的家伙，是在闹别扭才没来么？可问不出口。

“啊，你们都是呆子吗，说了几遍寻仇要去对的地方，谁要抓你们就去找谁，别来打扰老百姓。”那捕快头子在嚷嚷。

羽人刚走出一丈路，偷偷回过头问，“请问，燕归人在何处？”

“燕归人？你是他什么人？他受伤了，没什么事还是……诶，人呢？”

其实燕归人要比羽人更为难堪。

想要出去，偏偏出不去，身体像被千斤锤砸过似的，哪都疼。自从上次阴差阳错闯进羽人的住处，他也成功追捕到逃匿多年的逃犯，换来的结果，自然是跟这边的纠缠不清，跟那边的相互制衡。

一个不察，就被着了道，想来想去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心不在焉。

当窗纸被穿出一个孔隙，燕归人尚在怔愣。当门被打开，燕归人干干脆脆傻在那了，直挺挺躺在床上离死不远。慢吞吞过来的男人，嘴巴抿得死紧，一副隐忍的表情，半是左顾右盼，半是不自然。

这人的眉头始终解不开，唯有乖巧的发带垂落在肩前，坐下来时，道：“老天爷竟然不收你。”

燕归人无辜地看着他，“有你这样厉害的人护着，谁敢动我？”

羽人斜睨，“都这副样子了，还嘴硬。”

燕归人笑而不语，心里觉得这人的口是心非到达了一个境界。

那远远不是表面级别，就连眼里蠢动的流光也有了不一样的信息。黑漆漆的瞳海，在关上窗门的房间里仍点缀着星光，好似曜石那般珍贵。

羽人欲言又止，憋了好半天。

燕归人很有耐心地瞧着他，“到底要说什么？有这么难？”

“我……”羽人像视死如归，挣扎着道：“我到长安了。”

“哈。”燕归人轻轻一笑。

羽人皱眉，“你一点都不意外。”

燕归人柔声教唆他，“你把头低下，我告诉你。”

羽人想了想，照顾他缠着布条的伤势，贴着他的手臂缓缓游弋，担忧的神态一览无遗。

燕归人不可能如这人心中所想“要道出遗书内容”这类虚无飘渺的东西。伸出手轻抚眼前的一张脸，燕归人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吻了我，我立刻就好了。”

羽人措手不及，紧张感油然而生。想退离，哪知燕归人力道不小，就此按上他的背，反而固定住了。

燕归人凝视着他，笑问，“你也会怕么？假如我说这是玩笑，你会不会打死我，羽人非獍？”

羽人心中一颤，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不说。”不然真的会被打死。

羽人再次坐稳，莫大的空落落和莫大的失神同时出现，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观视少顷，发现燕归人已经睡过去了，想是方才的你来我往不小心扯动到了对方的伤口。

望着这人英俊的眉眼，羽人叹了叹气。

长安初临，春日未近，谁知相思苦不苦？

凭空突降，搅乱平静的一切，还真是霸道。

（完）

劝君多买长安酒，

知我相思苦不苦。